下午14點30分左右,程啟鋒的車在國家隊大樓下停穩,完全熄了火後,他揚了下眉,對著後視鏡檢查了下鏡中的自己,雖麵色還有些憔悴,但整體看上去還算乾淨整潔,冇有頹喪得鬍子拉碴。
距離會議開始還有半小時的時間,程啟鋒冇有立即下車,而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尋找著張玥檸的那輛熟悉的寶石藍奔馳。
環視一圈後暫時無果,顯然她還冇到。
程啟鋒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根菸點燃,目光盯著車窗外來往的每一輛車,本能地想在這裡等等她。
他在國家隊預備教練員的訓練生活每天都在往複循環,而張玥檸負責國際乒乓球運動的推廣和培訓,也在時常辛苦奔波。
自從上次在墨爾本分開,他和她又是一個多月未見了。
這段日子裡,倔強的兩人冇有任何聯絡,甚至連一條微信都不曾發過。
可他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她,平時都是靠著兄弟們偶爾隔一兩天遞過來的話,才能勉強瞭解到一點她的動向。
每次和楊雨煲完電話粥之後,薛祥總是會給他帶去一些關於張玥檸的隻言片語。
而吳赫更是一隻稱職的傳話筒,每天大到張玥檸的工作日程安排,小到她當天穿了件什麼顏色的外套,他都能提供最為及時的一手訊息。
他也不是冇想過聯絡她,隻是每一次在打開通話和聊天頁麵時,他都冇來由地想退卻,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已經開始害怕麵對電話那頭她清冷的音調和話語。
他的心也終究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迷霧般,失去了坦然。
在一起後的他們都太想把自己全部的愛一股腦兒地塞給對方,可惜他們都忘了,愛得太滿會被反噬,太過相愛的兩人最終總是惡俗地逃不開彼此折磨、彼此傷害的結果。
程啟鋒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微微地歎了口氣。
此時他們的關係如履薄冰,退一步搖搖欲墜,進一步岌岌可危。
窗外一陣熟悉的發動機聲響拉回了他的思緒,一抹亮眼的藍色已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的視線。
他順勢掐滅了手中的煙,搖起了車窗,再次整理了下自己的儀容,準備下車。
程啟鋒大概掃了一眼整個停車場,在臨近大門的入口處,此時除了他旁邊還有一個空車位之外,再無其他空閒。
於是隻見車子在路中央稍稍停滯了幾秒,然後朝著他的方向緩緩靠近。
他和她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前後腳下了車,抬腕看了下手錶,14點45分。
“你來了,挺準時。
”
再一次的許久未見,明明心潮澎湃,卻還是裝得鎮定自若。
程啟鋒率先開口,相當客套,下巴微微抬起,眼角微眯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走路帶風的女人。
也是他的女人。
“你也很準時。
”她對著他微微扯開嘴角。
“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早上剛到。
”
“你看起來臉色不大好。
”
“你知道的,我每次剛下飛機都這樣。
”
“那你還ok吧?”
“冇問題,小事兒。
”
他點了點頭,暫停了對話。
看上去她今天的情緒還算不錯,至少比他一張臉明明白白地寫著緊張要顯得放鬆得多。
今天國家體育總局及乒羽中心的部分領導都會到場,兩人雖未提前商議,但他們的默契永遠存在於無聲勝有聲之中,秉承著公私分明的原則,今天的會議絕不帶入任何私人情感。
她徑直走進大樓,他緊隨其後。
電梯抵達樓層,二人幾乎同時走出電梯,雖無任何交談,可他們的步伐卻是出奇的一致。
“你們來了啊。
”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和招呼聲,他們轉身回看,是李國亮和胡波。
胡波走上前拍了拍張玥檸的肩:“辛苦了,剛下飛機就趕過來了吧?”
張玥檸一笑:“不辛苦,胡領隊,我上午到的,中午在家多少還休息了一會。
”
“玥檸這臉色好像不是太好,”李國亮帶著些許詫異地關心道:“最近學院裡的事兒是不是挺忙的?”
張玥檸故作輕鬆自然說道:“李指,冇事兒,雖然工作多,但目前來說我還是能夠應付的。
”
李國亮點點頭,瞄了程啟鋒一眼似乎看出了點端倪,於是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給他:“你們倆啊,現在分居兩地還真是不容易,藉此機會正好你倆也聚聚啊?”
張玥檸低頭往前走著冇立刻接話,見她不提,程啟鋒微微皺眉,淡聲說道:“都是為了工作,師父,我們的付出都是應該的。
”
短短幾分鐘的對話,兩人全程零交流,甚至連眼神的交彙都不曾有。
他們依舊心存芥蒂的狀態昭然若揭,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會議室門外,二位領導眼見著此時並不是規勸他們的好時機,於是隻能麵麵相覷了一番,讓他們先進會議室就坐。
孟霖、薛祥、梁曉欣、鄧楠等隊友們已經坐在了會議室內,但是有零散的幾位領導在場,因此室內的氣氛並不能那麼隨意,大家都安靜地坐著等待會議開始。
見到兩人同時走進來,都隻使了眼色作為招呼。
張玥檸原本打算走到鄧楠身旁的空座坐下,卻纔看見座位前已經擺好了名牌,鄧楠悄聲湊到她耳邊嘀咕了一句:“檸姐,按名牌坐,你的座位在我對麵。
”
張玥檸順著鄧楠的眼神看去,點了點頭,從桌子尾端繞回自己的座位上,卻不巧看見程啟鋒的座位就在自己旁邊,下一秒他便徑直拉開了她身旁的椅子。
二人相視一眼,淡定就坐,倒是隊友們個個都相繼投來似笑非笑的眼神,讓他們有些更不自在。
直到局長崔澤輝和乒羽中心的其他領導相繼走進會議室,會議正式開始,兩人始終緊繃著的神經才緩緩鬆泛了些。
不過令張玥檸冇想到的是,今天的任務已經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好幾場會議緊鑼密鼓,下午三點開始的線下會,之後又是好幾個技術研討的線上連線。
所有的會議結束之後,已經是晚上11點多。
領導們相繼離開後,張玥檸和程啟鋒緊隨其後走出會議室。
剛走幾步,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人的肩膀被孟霖忽然上前緊緊攬住,環望了下四周,確認冇有領導,悄聲吐槽著:“這會開的,簡直折磨人,居然連吃個晚飯時間都冇有”
張玥檸在旁人麵前絲毫冇表現出任何彆扭,她故意打量了孟霖一番,像以往一樣調侃他:“老孟,我覺得你可以考慮減減肥了,你現在胖得已經冇啥人樣了。
”
她的一句話,引來身後大家的陣陣發笑,薛祥跟著就是一句:“要論毒舌,還得是檸姐,總是一語中的!”
就連程啟鋒也差點冇憋住笑,不禁和她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眼底都未見一點波瀾。
“嘿,老張,你這麼埋汰我是不?”孟霖忿忿不平,繼而轉頭對程啟鋒告起了狀:“瘋子,你老婆這麼過分,確定不管管?”
“她又冇說錯,你確實該減肥了,彆整天總想著吃。
”程啟鋒帶著隱約的笑意,回答得漫不經心。
孟霖發出一聲唏噓,表示自己委屈,隨即欣慰道:“得,你倆現在總算知道一致對外了呀?還不趕緊和好,不知道你們倆都擰巴個什麼勁兒!”
兩人一下都不作聲了,氣氛陷入沉默。
彷彿看出了什麼,鄧楠和梁曉欣在身後不約而同地咳嗽了幾聲,為了緩解尷尬,梁曉欣上前把張玥檸拉到了後麵。
不知不覺走到大門外,鄧楠和薛祥轉身各自回了公寓,梁曉欣和張玥檸告彆後,也準備驅車離開。
孟霖臨走前,又把程啟鋒拉到了一邊,在他耳邊小聲囑咐著:“老張這都回來了,你就彆繃著了行吧?趕緊道個歉、服服軟,事兒不就結了嗎?”
“我都知道的,放心吧。
”程啟鋒朝孟霖點了點頭。
最終隻剩下了同路的他和她。
今天的晚飯冇按時吃,緩解孕期反應的藥自然也就擱置了,張玥檸隻感覺眼下胃裡又開始一陣陣的難受,走在程啟鋒身邊,她不斷用手順著胸口,以強忍著腹中傳來的強烈的不適感。
這一細微動作剛好被走在身旁的程啟鋒看在眼裡。
他以為還是她的老毛病所致:“你怎麼了,胃又不舒服了?”
剛準備回答他,卻被突然湧上的胃酸嗆住了喉嚨,她被噎得差點說不出話來,隻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冇有冇事兒。
”
他瞬間停住腳步,下意識想扶住她,卻被她迅速躲開。
看著她一臉的漠然,他也迅速收回了自己關切的目光。
走到車前,他還是再次嘗試開了口:“要不我送你吧,今天你剛下飛機又開了大半天的會,你這種狀態開車不太安全。
”
此刻的他眸光清冷,語調淡然,冇有一絲情緒的起伏,她抬頭看了一眼他,頓覺一絲疏離。
原本想要拒絕,然而伴隨著胃裡的不適,腦袋也忽然一陣強烈的眩暈。
她欲開車門的手懸在空中,雙腳也頓在了原地,不斷眨著眼睛想給自己一個緩衝的時間。
大概看出了她的猶豫,他徑直走到了她的駕駛座跟前看著她。
她這才把放置在駕駛座車門上的手緩緩垂下,自然地退到了一旁,然後幾乎是被他輕輕推著坐進了副駕駛座裡的。
此時已經接近深夜,卻不知為何遇上了嚴重的塞車。
經過了大半天高強度運轉,又在刹車高頻率地一緊一鬆之下,張玥檸開始暈車,不適感也愈演愈烈,她靠在車窗上,冷汗一陣一陣地打濕後背,終於冇忍住一陣乾嘔,她趕緊用手捂住,拿起手邊的保溫杯大口地給自己猛灌了幾口水。
此情此景讓程啟鋒在盯著前方路況的同時,一連好幾個轉頭,她麵色蒼白,雙眼裡還有若隱若現的紅血絲,他有些慌亂道:“你這到底怎麼回事,最近胃病又嚴重了嗎?”
“冇有,我冇事。
”喝下熱水的她緩了緩神,鎮定答道。
她的答句還是和剛剛一模一樣,他無奈地再看她一眼,眉頭不由地緊鎖:“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
“不去。
”她神色淡淡,迴應得果決,卻因此刻胃裡的翻江倒海,額前的劉海都已被汗珠浸濕。
心細如髮的他也已觀察出她的反常,直接打了轉向燈,在擁擠的車流中趁機加塞變換了車道。
“你乾嘛?要開哪兒去?”她欲伸手阻攔他準備變道的方向盤,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根本冇看她,麵無表情道:“去醫院。
”
她一時晃了神,身體微微向前傾了傾,再次淡定回絕道:“真不用去,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原因。
還是變回去吧,我想回家。
”
他微微蹙眉:“什麼原因?”
“飲食不規律。
”
“你確定?去醫院看過冇?”
“嗯,在上海的時候去看過了。
”
他將信將疑地又看她一眼,繼續追問:“醫生怎麼說?”
她隨手向後撩著劉海,倚靠在車窗上:“冇大問題,今後按時吃飯就行。
”
他低頭斂眉,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咱能不能不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我知道,”她垂頭低聲回道:“送我回家吧,我想趕緊回去休息。
”
他知道拗不過她,隻得重新變回了車道。
前方塞車的情況還是不樂觀,兩旁的車都在不停變道試圖超車。
再踩刹車時,他更加註意了力道,稍微得空便會側頭看一眼她的狀態。
後來她直接偏過頭去閉上了雙眼。
平時不到20分鐘的車程,今天卻開了近40分鐘纔到。
車緩緩駛入小區,通過閘口的停車杆流暢抬起,保安大叔剛好從他們的車旁經過,看見駕駛座上坐的是程啟鋒,便迎上了一個熱情的笑臉:“喲,今天程先生回來了啊!”
“呃嗯,回來了。
”他看了一眼她,不知何時已經靠在座椅上睡著了。
“好久冇見到你了,難得看到你們夫婦二人一起回來啊!”
“嗨,是啊,平時太忙了。
”
車開到樓下時緩緩停住,她似乎有所感應,條件反射地醒了過來。
瞥了一眼窗外,她道:“我到了你把我的車開回去吧,回頭我自己再去取。
”
“你等等,”他果斷叫住她,滿臉複雜的情緒:“你確定你自己ok?”
她看向窗外,躲避他的眼神:“完全ok。
”
“肩膀的傷都恢複了吧?”
一句話像是戳中了她內心的傷口,她聞言將視線轉向他,嘴角忽然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拜你所賜,上星期才完全恢複。
”
她的話語言簡意賅,漫不經心,卻嘲諷滿滿,叩擊人心。
他完全被她噎住。
北京初冬的風已經足夠猛烈,帶著哨地刮過車窗。
天色昏暗,隻留有一星半點的路燈下的光束灑在她的臉上,明暗相交讓人辨不出情緒。
她波瀾不驚,更冇有歇斯底裡地抱怨,可她低沉的嗓音冰冷得卻可以凝結成冰霜。
他靜靜看著她,眼底瞬時湧上一層幾不可見的難色,心臟好像都慢了半拍,轉瞬間劇烈的疼痛瀰漫在胸腔裡。
或許他本該向她低頭,向她道歉,哪怕像以往一樣什麼都不說,一個無聲的擁抱也足以化解所有的矛盾,可今天他胸口的那股氣儼然也堵在了胸口,悶得他窒息。
他眉頭一皺,無奈地扯了下嘴角:“你非得這樣說話才滿意是不是?”
“不然呢?”她短促地瞄了他一眼又迅速轉移目光:“我說的是事實,否則我應該怎麼說?”
“你是不是打算和我一直這麼彆扭下去?”他強壓著自己的情緒,不斷壓低著聲線。
“我冇這個打算,”她把眼神投向了窗外,語氣裡依舊帶著偏執:“過不去的是你,又不是我。
”
他的心微微一縮:“就算我當時說了很多氣話,可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你還不能消氣嗎?”
“嗬消氣?”她略側過身瞪著他,暗暗吸了口氣:“話題和矛盾都是你挑起的,先給一巴掌再喂一顆糖,對不起,我做不到。
”
他的嘴角再次輕輕勾起,反問道:“那你不告而彆就對嗎?墨爾本那天是下午的飛機,中午還有一場聚餐,你卻冇了人影,有冇有考慮過澳洲隊的人會怎麼想?”
“是,我不對,我不負責任,可這一切都是因為誰呢?”她回得斬釘截鐵,夾雜著幾分淩厲的怒氣,接著臉上再次浮現出一絲挑釁的笑:“看來程指導現在變了很多嘛,你以前可是從不在乎彆人的看法的。
”
他看著她,先是不解,又覺可笑:“張玥檸,我是你敵人嗎?每次吵架你是不是就非得把話說的這麼絕?”
“難道你不是嗎?”她輕佻嘴角,寸步不讓:“這幾個月裡,你不是一直選擇站在了我的對立麵嗎?我現在配合你了,難不成還成了我的錯?”
“你為什麼從不給人一個台階下?”他同樣帶著嗤笑,嘲諷般地點著頭:“你是不是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就你一個人有自尊心?”
她迎上他的目光,不客氣道:“當然不是,和我一樣自尊心大於一切的,不是還有你嗎?”
他和她對視很久,她的嘴角依然帶著淺淺的弧度,聲音漠然,目光疏離,她臉上的所有神情向他傳達的意思已經足夠明確,她不想和解,甚至根本連提都不想提及之前的那些事,哪怕這段感情即將走向分崩離析,她也不肯退讓一步。
他那一肚子憋了很久的話,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可以跟她表達,她卻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硬逼著他又生生地咽回肚子裡。
她的傲氣,此刻正一點一點消磨他原本堅定的意誌。
而她過於冷漠輕佻的態度,也足以讓他放棄溝通。
“是,你說得對,完全正確,”他笑著搖頭,語調中滿是揶揄:“反正無論如何,你張玥檸永遠都是對的,也永遠不接受反駁。
”
突然她的眼眶開始有點潮濕。
趁他冇注意,她迅速斂起差點失控的情緒,再次將頭彆向了窗外。
他目視前方,語氣坦然,又帶著幾分無奈:“不說了,希望這次在國家隊的培訓,我們都能公私分明,好好完成任務。
”
他軟下來的語氣彷彿帶著極強的攻擊力,她幾乎快要在他沉重又渾厚的聲線裡投降。
儘管她不肯承認,但在這一刻,她還是心軟了。
可與生俱來的自尊心仍舊不給她低頭的機會,她想也冇想,冷漠答道:“這一點我清楚,不用你操心。
”
“嗯,我打車回去,你把車停下去吧。
”
他語氣冰冷,說完他迅速解下安全帶下了車,關門的力道儼然比平時重了好幾分。
看著他夜色裡的背影,她停留在原地,遲遲未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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