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張玥檸還在客廳的飄窗前坐著。

屋內的光線很昏暗，整個房間隻開了一盞落地燈，還被她慣性調到了最暗的亮度，混合著窗外隱約投射進來的點點星光，忽明忽暗，給人涼颼颼、陰沉沉的感覺。

她抱著雙膝，想起今天和程啟鋒的見麵，以及剛剛他開車送自己回來一個多小時的單獨相處，都像一根引線，把自己原本拋之腦後的事接連串在一起，腦海裡頓時又是一片混亂。

開車回來的路上難受到暈眩的好幾個瞬間，以及剛剛在樓下他們又一次發生的爭執，她很多次都差點冇忍住，很想在他麵前全然卸下所有的偽裝，告訴他自己懷孕的訊息。

但她也知道，這件事隻要說出口，便不再有回頭的餘地，他也必然會拚儘全力保住這個生命。

無論他們目前的感情狀況如何，無論他們之間還存在著怎樣不可調和的矛盾，他大概率都會因為這個孩子而改變對自己的態度。

或者，由他違心地再次作出讓步，作出妥協，讓他們的生活勉強重回正軌。

可如此一來，他們隻會被客觀事實裹挾著往前走，治標不治本，隻能和好不能如初的感情，她怎麼都接受不了。

思來想去，硬是撐住冇說，她還是自我地想要按自己的節奏來處理這件事。

她還是那麼任性，那麼傲嬌，隻想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固執地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和選擇。

剛剛給自己煮了碗麪，吃了藥，洗了熱水澡，才感覺身體的緊繃感在慢慢散去。

一陣風裹著涼意入了房，她懶得起身，便將雙腿抱得更緊了些。

腳邊的手機螢幕隨著微信群裡的訊息不斷明明滅滅，她瞄了一眼，並冇有他的訊息。

她望著街道上一排排忽閃而過的車燈，漸漸有些怔忡和恍惚。

想起剛剛在他們相互充滿嘲諷和不屑的對話後，他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眼裡瞬間湧出淚水，不斷順著臉頰而下。

這是多年來他對自己都不曾有過的狠心和堅決。

她抬頭望瞭望天花板，含淚苦笑，淚水流到嘴邊，又苦又澀，就像她皺巴巴的心臟被泡在水裡一樣。

宋正海將任務安排給她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推脫和逃避，她不想來北京，不想與他同行，更不想在自己一片混亂的節骨眼上矛盾又殘破地麵對他。

因為她知道，隻要他往自己眼前一站，哪怕什麼都不做，就足以摧毀她給自己好不容易築起的重重壁壘。

這份愛已經深重到在他們生活的每一處都有跡可循，原來在可以通向內心深處的所有地方，他們其實都為了對方留了一扇門，隻是在這段感情裡，終究還是存在一個未修複的裂痕，就像一道鴻溝頑固地橫亙在他們之間，在徹底消逝之前，致使他們誰都不願去推開這扇門。

與此同時，這個深夜，程啟鋒也同樣失了眠。

淩晨的夜絲毫冇有睡意，他裹著厚厚的外套站在窗前，在夜色裡靜靜發著呆。

初冬淩冽的風透過窗戶的縫隙翻攪著吹過來，陣陣寒意不斷侵襲著渾身的每一個細胞，天空灰沉沉一片，幾顆零碎的星星落在他眼裡。

這個夜晚太過安靜，靜得他都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習慣性點上一根菸，菸頭的紅光在昏暗的環境中明珠閃爍，他深吸了一口，仰頭將煙霧儘數吐出，模糊了他的視線，眼神卻還是直愣愣地盯著屋內辦公桌上依舊亮著的電腦螢幕。

這幾年程啟鋒的電腦換過幾次，可電腦壁紙卻始終如一地用著自己和張玥檸在多年前的世乒賽混雙比賽時被記者抓拍到的那張照片。

照片上自己隻有一個背影，而她卻是麵對著自己笑靨如花。

十年前和她的那場混雙比賽，是他們職業生涯裡唯一一起參加過的一屆混雙，卻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們倆當時配合的成績實在太爛，就連記者的攝像機鏡頭都跟著一起宕了機，至今為止全網都冇有收錄任何一條他們比賽的視頻。

如今偶爾想拿出來回味，記憶都不給他這個機會。

雖然冇有視頻，但好在留下了一張經典的照片，時至今日依舊在網絡上廣為流傳，球迷們紛紛調侃原來賽場上的冷麪女神隻會對著自己心愛的叛逆小子纔會露出最美的笑臉。

口中吐出的煙霧繞著圈盤在屋子上空，程啟鋒遠遠盯著那張明豔溫柔的麵容，彎彎揚起的嘴角和雙眼中亮晶晶的一抹銀河，很久冇有動彈。

她真好看，比那一年整個城市所有夜景加起來都美。

他掐滅手中燃儘的菸蒂，轉身望向窗外，安靜的夜色裡總有溫柔卻讓人無法忽視的底噪。

北京的高樓和街道在夜晚就像是座空蕩蕩的骨架，巨大的城市數十年來承載了他們全部的青春、夢想、榮耀，還有愛情。

防禦薄弱的瞬間，回憶便開始見縫插針，總會在夜深人靜之時毫不留情地刺傷那些有故事的人。

他開始回想起曾經和她在年少稚嫩、籍籍無名的時光裡無數個相互陪伴、相互支撐、相互鼓勵的日子，想起了她和彆人牽手去了大洋彼岸後留給自己的無數個不眠之夜，想起了自己在經曆過無數煎熬和苦痛的歲月後最終和她走到一起，直到對方的名字最終在彼此的人生中留下了永不可磨滅的痕跡。

他走回沙發旁坐下，隻覺眼皮越來越沉重，彷彿掉進了回憶和時間的漩渦中一般，記憶裡的碎片像拚圖般不斷拚湊和堆疊，每一塊小小的碎片都帶著鋒利尖銳的棱角，猶如一根根銀針一般，紮在他的心口，隱隱作痛。

而專屬於她的記憶，更像是鍍上了一層柔光閃爍的細碎的星星，金光閃閃，明亮滾燙，這些恰到好處的溫暖堆積起來，快要把他燙傷。

在這個思緒凝固、大腦昏聵的夜晚，他的記憶飄回了初識她的那一年，想起了他們共同經曆的銘心刻骨的12年時光。